这些电话在过去几个月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内容彼此之间又有奇怪的相似性：来电者多在刚抵达某个省份后的 24 小时内拨打，语气急促，反复提到“这里和说的不一样”“接我的人忽然换了”，还有人描述自己被带到一处陌生的出租房，随后被要求“再等两天安排岗位”。工作人员在会议记录中写下这样一句话：“他们都以为自己马上要开始上班了。”

劳动服务中心

劳动与社会保障部在今年第二季度开始接触到一些更完整的资料样本，这些资料来自不同地方的求职者与地方劳动厅的记录。样本里既有手机对话截图，也有现场拍摄的照片，还有部分在调查过程中截取的电子文件。从这些零散的材料拼在一起后，一种新的“招聘式骗术”轮廓逐渐清晰：它并不伪造岗位名称，而是利用真实工厂、真实岗位、真实招聘热词，通过一套“半虚构流程”将务工者引入一个以收费为核心的链条结构。

在胡志明市举行的一次内部协调会上，反诈中心将几段典型的对话样本投射在屏幕上。第一页是一个年轻男子与“招聘顾问”的聊天记录，开场是熟悉的词汇组合：“电子厂长白班”“包两餐轻松岗”“有车接有宿舍”。对话方式与正规的企业客服并无差别，对方每次回复都干脆、直接，并给出明确的出发时间与地点。材料里没有任何夸张陈述，看上去甚至比某些企业真正的招聘文案更“专业”。

第二页开始出现异常。对话中，招聘方要求小额费用，“用于锁定名额”，金额不大，大多在 200,000–300,000 越盾之间，并承诺“到厂会退”。在人力市场不够透明的大环境下，这样的要求对部分务工者来说并不陌生。反诈中心在备注里写了四个字：“低门槛诱导”。

实际的链条运作往往在出发之后开始。一份来自薄寮省的样本显示，一辆前往平阳省的客车在半途中临时改变了下车点。车上共有 12 名务工者，他们原以为自己将直接抵达工业园区，但真正被送到的是一处偏僻的道路旁，附近只有几间低矮的民房。现场照片显示，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点名，而务工者手里的“岗位确认截图”与他口中的地址完全不一致。会议记录里写道：“车到人散。”

诱导式招聘对话样本

到达“集合点”之后，务工者通常会被带到某处出租房或旧仓库，理由是“先登记再安排”。反诈中心公开的一段材料显示，一个被临时隔出多个小间的空间里摆着几张折叠床，墙上贴着一张带有岗位名称的白纸，但纸上没有工厂名称，也没有正式抬头。务工者被要求缴纳“住宿费”“培训材料费”等名目，这些费用加起来往往超过 500,000 越盾。有受访者在材料中写下：“交了钱，还是等。”

在另一份来自承天顺化省的记录里，“培训”环节同样被多次提到。所谓培训通常只有两类内容：一是播放一些简单的视频，二是由所谓的“管理人”讲述企业纪律。劳动部门在备注中写着：“培训内容无法与岗位说明对应。”更关键的是，在此期间，“管理人”经常要求务工者上交手机，理由是“避免被诈骗”。这句话在材料中被反复引用，似乎成为某种固定话术。

诈骗链条的核心并不在于是否真的安排上岗，而是在于尽可能延长每个务工者的“可收费周期”。劳动部门曾追踪过一个案例，一名来自西宁省的男子在五天内被带往三处不同的地点，每到一个地方都被要求支付新费用，而推荐人则从中抽取提成。资料里附了一张线路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三处地点之间的移动路径，备注写着：“务工者情绪稳定，认为自己仍在流程中。”

诈骗组织之所以能让受害者相信“快到了”，原因之一是他们掌握了大量真实工厂名称，这些名称出现在聊天记录、照片背景、甚至假派遣单上。反诈中心曾展示一张假派遣单，格式与正规文件极其相似，顶部用的甚至是从企业网站下载的旧版标志，但底部签章位置却留白。会议记录总结：“真实名称为诱饵，虚构流程为手段。”

某些骗术还开始利用“信息碎片化”。有一段对话记录中，招聘方发送一张夜间工业区的照片，并附上文字：“你们明天就在这里上班。”反诈人员在调查后发现，这张照片来自另一座城市，且拍摄时间已是三年前。照片本身并无虚假，但“断章取义”的呈现方式让务工者误以为这是目的地现状。

在今年 9 月的一次跨省协查行动中，警方获得了一批内部资料，其中包括大量重复使用的“编号照片”。这些照片背景一致，拍摄方式一致，只是手中的编号不同。反诈中心在分析中认为，这些编号可能用于识别务工者所处阶段，便于“推荐链条”中的成员共享信息。材料备注写着：“非高技术运作，但结构化明显。”

旧仓库内部

劳动与社会保障部在最近的一次会议上，公布了一份“高风险招聘模式样本”。样本里列出的岗位名称甚至都是真实的：“包装工”“分拣员”“流水线辅助工”。这些都是大量工厂在正常招聘的岗位，但诈骗组织之所以选择这些名称，是因为它们门槛低、不需提前培训、描述模糊且极易被复制。文件中写道：“岗位越简单，越容易被滥用。”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骗术并不直接以收费为终点。在部分案例里，务工者在被多次“推荐失败”后，会被介绍进入所谓的“临时工队伍”，从事非正式劳动，工资由“推荐人”统一收取再分发。这类模式使得部分受骗者并未察觉自己处于诈骗链条，只认为“机会不好，需要等等”。劳动部门称这种现象为“隐性损失”，材料里写着：“务工者有劳动，但无法确认雇佣关系。”

在多起成功阻断案例中，一个细节被反复提到：务工者在出发前主动到劳动服务中心核对岗位信息，就能避免大部分风险。某省的劳动中心人员讲述了一起案例，一名 20 多岁的年轻女孩在被要求缴纳 900,000 越盾押金时产生疑问，便到中心询问。中心人员通过企业系统查询，发现该岗位并不存在，她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材料备注写着：“求证是最有效的保护。”

会议最后展示了一段对比资料：真正的工厂录用流程与诈骗链条的假流程。正规流程往往只包含几个固定环节：报名—面试—入职体检—报到。而诈骗链条至少包含七个环节：报名—缴费—集合—外迁—假培训—再缴费—再推荐。两条线路之间的差异在大屏幕上十分明显，但诈骗链条之所以长期存在，原因在于务工者往往看不到流程全貌。

在整理所有材料后，一个不容易忽略的事实逐渐显现——“招聘式诱捕”利用的不是信息不对称，而是务工者对机会的急迫感。在多数案例里，受害者在被骗之前，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而是因为担心错过岗位、不愿意重新等待、缺乏住宿和现金支持，从而选择继续相信流程。换句话说，链条靠的不是骗术技巧，而是环境所制造的压力。

招聘诈骗幕后

在这些讨论之外，我对其中一个细节印象特别深：在多个省份的调查记录里，务工者反复使用相同的表达——“我以为已经到流程末尾了。”这句话揭示了一种心理状态：他们并不是盲目信任，而是认为自己已经投入太多，不应该在最后关头退出。骗术的力量，往往在于让人觉得“已经无法回头”。

对于越南来说，跨区务工是产业结构运转的重要组成部分。当诈骗链条开始向这一群体蔓延，它所带来的影响不会只停留在个体损失，还会渗透到劳动力市场的稳定性。若未来能建立“岗位可验证”的快速机制，让务工者在出发前就能核查招聘来源，这类骗术或许会失去最关键的入口。至少，他们不会因为“已经走到一半”而继续向前。#瞰越#跨省务工风险#招聘骗局#劳动力迁移样本